两年时间，奶牛少了5000头，奶农失望。这是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乳业萎缩的真实写照，奶农、奶企相互指责又各自叫屈。各方憋屈，是完达山乳业和当地政府合作破裂后留下的后遗症

　　法治周末记者郭绪发自黑龙江双鸭山

　　秦万春现在很无奈，天天看着牛舍里的10多头奶牛发愁，如果把奶牛卖掉屠宰，欠银行的10多万元贷款就无法偿还。只能这样维持着，“眼瞅着赔钱。”他说。

　　秦万春是黑龙江省双鸭山市尖山区安邦乡窑地村农民，是村里第一批奶牛养殖户，也是窑地村绿野合作社负责人。

　　窑地村一直是双鸭山市养奶牛的先进村，多年前当地成立了奶牛专业养殖合作社。现在，昔日为发展奶牛养殖而用红砖墙圈起来的大型榨奶站已废弃，奶牛减少，甚至被杀。

　　包括秦万春在内的奶农认为，作为双鸭山市唯一的收乳公司完达山乳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完达山乳业），应该对当地奶业萎缩负责。秦万春等人指责完达山乳业压低鲜奶收购价格，导致奶农陷入困顿。

　　不过，完达山乳业则表示，现在，他们在这个城市的经营也十分困难。其原因是，他们与当地政府合作破裂，这导致了奶厂和奶农都陷入窘境。

　　奶贱伤农奶农杀牛

　　与秦万春同村的奶农于水广介绍，现在养奶牛赔钱，去年把40多头全部卖掉屠宰，现在还欠银行贷款10万元。

　　秦万春对法治周末记者说，最多的时候，窑地村村民养奶牛超过1000头，不过现在养奶牛不赚钱，村里的牛大部分都卖了，数量已锐减到100多头，奶户也从当年的60多户降到了9户。

　　尖山区公立村的绿源奶牛养殖基地也有类似情况。该村奶牛养殖户郭立君告诉记者，原来该村奶户最少也有50多家，奶牛达500多头，现在奶户只剩3家，奶牛加起来不足30头。

　　在双鸭山市集贤县福利镇长征村，法治周末记者看到，当地为发展奶牛事业而建设的集中养殖场内空空如也。养牛户高殿生说，村里养牛最多时达2000多头，现在都加起来也不超过50头。

　　双鸭山市畜牧局提供给法治周末记者的数据佐证了几位奶农的说法。

　　官方统计数据显示，2001年双鸭山市实施“万头奶牛工程”以来，奶牛生产发展很快，奶牛存栏从900头发展到11000头，最高时达到15000头左右，而现在存栏数只有6850头，且仍在逐渐减少。

　　奶牛数量锐减始于三鹿奶粉事件。奶农于水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自从三鹿奶粉事件发生后，奶价一路跌了下来，鲜奶价格每公斤仅0.80元，奶农遭遇了重创。2008年一年我就赔了15万元。”

　　“2002年刚开始时，奶价每公斤只有0.60元，但那时每头牛一年也能净赚3000元左右。”秦万春说。

　　养牛户高殿生说：“现在收奶价太低，还常常被奶站克扣斤两，这牛养得实在憋气，不如杀了吃肉，我家年前刚杀了5头牛，剩下的7头牛也打算尽快处理掉。”

　　像高殿生这样处理奶牛的，更多地发生在2011年6月以后。

　　双鸭山市畜牧兽医局的资料显示，2011年6月以前，完达山乳业能执行省政府鲜奶收购价，做到按日收奶，按月发放奶资。

　　根据黑龙江省畜牧兽医局资料，2012年第一季度的生鲜乳交易参考价格中准价格为3.32元/公斤，上浮不高于15%，下浮不低于10%，即最低不低于2.99元/公斤，此价格为乳品企业结算到奶农的价格。

　　不过，从2011年的7月以后，完达山乳业开始自行规定了三个收奶价格。双鸭山市畜牧兽医局公布的完达山标准为：园区集中榨乳的（1户）按3.1元/公斤收购，有制冷罐的（10户）按3元/公斤收购，大多数散养户都按2.8元/公斤收购，最低收奶价达到2.7元/公斤。

　　“完达山给的收购价太低，每公斤只有2.80元，一斤鲜奶才1.40元，还不如市场上一瓶矿泉水值钱！如今，苞米、人工都在涨价，生鲜乳价格一直被压得这么低。”于水广说。

　　“（完达山乳业）因为省政府鲜奶指导价没有很好执行，造成我市奶农收入减少50.98万元，难以维持再生产，出现了甩卖奶牛的现象。”双鸭山市畜牧局在一份材料中这样说。

　　奶质不高奶企叫屈

　　完达山乳业并不否认自行定价收购。

　　不过，完达山乳业双鸭山奶站负责人李铁和完达山乳业新闻部主任谢冬云表示，因为双鸭山市奶农的鲜奶质量没有达到规定要求，“按质论价”也是合乎规定的。

　　完达山乳业新闻部朱伟华对法治周末记者说，省政府指导价很明确，“指的是机械化榨乳的生鲜乳”，并不适用于双鸭山地区的奶源现状。

　　他说，尽管如此，完达山乳业对制冷式奶站还是执行了政府指导价。而对于品质相对较差的散奶，仍然以2.80元/公斤的价格收购，这部分散奶质量达不到标准，只能用做生产工业用原料粉。

　　奶农秦万春则表示，奶农每家都有搾奶机，和集中搾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完达山乳业并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坚持自己的收购价格。此外，该公司还对双鸭山市奶源分散给企业经营带来的困难，也有怨言。

　　朱伟华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双鸭山地区奶户分散在一县二区17个奶点（站），产奶量4.5吨/天，其中3个奶点只有一个奶户，最大的奶站也只有7个奶户，每天交奶500公斤。

　　“如此分散的奶源，因运输路线问题，要用两台10吨位的奶罐车收购，使这4.5吨奶的运费成本由正常的50元/吨增加到300元/吨，除增加人力成本和6倍于正常运费的运输成本外，散奶还增加了检验成本等。”朱伟华说。

　　对于上述说法，奶农们并不认同。他们说，生鲜乳收购价格这样低，奶资被拖欠，完达山又不投资设立集中榨奶站或制冷罐储存设施，这让他们只能被迫接受现状，原因就在于当地的生鲜乳收购只有完达山一家。

　　“逼着你啥价都得卖给完达山乳业，因为当地只此一家奶企。”奶农们说。而双鸭山市奶业管理办公室主任王翠萍，也认为一家经营是个问题，需要引入竞争。

　　完达山乳业相关负责人认为，在运距远、奶户散、奶量少、奶质偏低的情况下，不惜付出6倍于正常运费的运输成本，仍说完达山垄断经营，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作为国企，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们可以撤出经营，但还有哪家企业愿意去那里收奶？”这位负责人说，目前双鸭山奶农的现状，很难达到集中搾奶的标准，因为当地奶牛数量逐渐减少。

　　合作破裂乳业告急

　　双鸭山市奶业的困境和各方攻讦的现状，源自当地政府和完达山乳业合作的破裂。

　　2001年9月，经过招商引资，已拥有4家控股公司的驰名企业完达山乳业到双鸭山市投资建厂。

　　双鸭山市地处山区，为配合完达山乳业生产规模实现跨越式发展，双鸭山市2001年开始实施“万头奶牛工程”。随后，完达山乳业收购了该市原来的牛奶公司乳品厂，组建双鸭山市完达山乳业公司（下称双鸭山公司）。

　　“当时，市里组织农民到周边地区考察，鼓励农民成立养殖合作社，政府还为养殖户提供贴息贷款。”奶农秦万春说，市里专门为养殖户在安邦河边规划了养殖基地，进驻养殖户60多家。政府给每户1100平方米的场地建设牛舍，并提供贴息贷款3万至6万元。

　　这些奶农都与双鸭山公司对接业务。这家公司由完达山乳业集团公司以现金229万元出资，占51%的股份，双鸭山市畜牧兽医局以牛奶公司乳品厂（生产状态）实物作价220万元入股（实际资产账面价值800多万元），占49%的股份，土地面积1.3万平方米属国有性质，没有入股，由企业租赁使用。

　　“企业合资经营初期，一切还很正常，双鸭山市畜牧兽医局还从企业盈利中分过两次红，后来企业要进行技术改造，加大了投入就没有再给畜牧兽医局分过红。”朱伟华告诉记者。

　　2009年，三鹿乳业三聚氰胺事件发生后，国家质监部门发布公告，对国内乳制品企业生产许可重新审核。双鸭山完达山乳品公司因此停产并被国家吊销生产许可证。

　　“事实上，在完达山乳业根据国家新的乳品生产标准对各分公司、子公司进行设备升级改造期间，双鸭山公司却由于合资方双鸭山市畜牧局无法同比增资被迫停产。”谢冬云说。

　　“停产后，我们依然按合同收购奶农的鲜奶，但要把原奶运到双鸭山以外的完达山乳品公司加工，运输成本也随之增加。”朱伟华说。

　　2011年11月1日，完达山乳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厂房被拆迁，厂区设备被切割。

　　11月3日，完达山派出两位副总经理前往了解情况，拆迁人员拒绝公司人员进入现场。完达山乳业向双鸭山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城市执法局反映情况，两局均表示未收到双鸭山公司相关的拆迁申请或备案。无奈之下，完达山乳业只好就工厂被强拆一事向双鸭山市尖山区公安分局报案，但该分局拒绝立案，强拆仍在继续。

　　11月18日，双鸭山市畜牧局副局长姜会杰到完达山乳业递交双鸭山市政府批示，向完达山乳业递交了解决问题的复函。复函对完达山乳业提出的查处相关责任人和经济赔偿要求未作答复。

　　负责此次拆迁的畜牧兽医局局长康元忠表示：“虽然该公司是合资关系，但政府方在资产分配上吃了亏。”他称，“双鸭山公司成立以来，公司生产经营、财务管理、人员使用和运营决策等方面均由完达山乳业单方面说了算，拒绝我方参与公司经营管理，严重地损害了我方股东的利益。”

　　“在拆迁前，我们曾提出在双鸭山地区另外选址建厂，但发生上述强拆事件后，就一再搁浅。”朱伟华说。

　　很难说清，这样的冲突给双鸭山乳业带来哪些影响，不过当地乳业相关方的矛盾不断、乳业萎缩却是不争的事实。

　　双鸭山市畜牧兽医局认为，奶牛数量下降的主要原因：一是饲料、人工费上涨，奶牛生产成本提高，养牛不挣钱；二是企业降低奶价，拖欠奶资，无法维持再生产；三是收奶“点多、户散、面广、线长”，收奶成本高，服务不到位；四是收奶标准提高，奶农鲜奶质量差，企业不收，倒奶现象时有发生。

　　完达山乳业负责人说，双鸭山当地奶农甩卖奶牛的原因很复杂，与当地政府的扶植政策和重视程度有关，“现任领导对农牧业的发展没有以前那样的热情”。目前，双鸭山畜牧产业发展速度慢，要形成小区规模饲养，单靠奶农自己的力量很难实现，企业更无力组织奶农形成规模化养殖，因此，需要当地政府加大引导与政策扶植力度。

　　完达山乳业新闻部主任谢冬云期待当地政府、畜牧主管部门牵头，使当地奶源情况具备、符合黑龙江省政府交易参考价覆盖的标准，让奶农收益。

　　另一方面，当地政府也表示，希望完达山乳业执行省政府鲜奶指导价，从2011年7月起补齐差价。奶资应按月发放，不要拖欠奶农奶资，畜牧、物价、工商、质监等部门要发挥监管作用，防止伤农事件的发生。